风是最先递来消息的。夏末时还带着燥意的风，忽然就软了，像浸过井水的棉絮，拂过窗棂时，捎来桂树细碎的香。那香不烈，是藏在呼吸缝里的甜，你得停住脚，深吸一口气，才惊觉：秋已站在檐下了。

树是最藏不住心事的。梧桐叶先黄了尖儿，像被谁蘸了淡金的颜料，轻轻抹了一笔，而后那颜色慢慢晕开，整树叶子便成了半黄半绿的模样，风一吹，就晃悠悠地往下跳，落在青石板路上，铺出薄薄一层脆响。枫叶性急些，不等风催，自顾自红了，一簇簇堆在枝头，像燃着的小火苗，连路过的云都被染得暖烘烘的。

天也高了。夏日常见的浓云散了，换成了轻悠悠的薄云，像被谁撕成了棉絮，飘在瓦蓝瓦蓝的天上。白日里，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灼人，反倒像裹了层柔光，洒在老墙根的菊上——菊是秋的信使，攒了一夏的劲儿，在墙角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，有的已颤巍巍地开了，黄的、白的，不与春红争艳，只在风里轻轻摇，把秋的静气摇进人心。

傍晚来得早了些。夕阳把天边染成蜜色时，归鸟的翅膀驮着余晖，掠过田埂。稻田早换了金装，稻穗沉得弯了腰，风过处，是“沙沙”的私语，像是在跟土地道别，又像是在盼着农人手中的镰刀。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，混着厨房里飘来的桂花香——许是哪家阿婆蒸了桂花糕，甜香漫过篱笆，把整个黄昏都泡得软软的。

夜来时，月就亮了。秋的月不似春月朦胧，也不似冬月清寒，它是透亮的，像洗过的玉盘，悬在墨色的天上。桂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，落在窗台上，偶尔有花瓣簌簌落下，沾在晾着的素色衣衫上。虫鸣也稀了，只余下几声蟋蟀的叫，细细碎碎的，倒衬得夜更静了。

秋原是不必言说的诗。它藏在叶尖的黄里，躲在桂蕊的香里，落在稻穗的沉里，也浸在月光的柔里。你不必寻它，只需站在风里，听一片叶落下的声音，便知这人间，又添了一笺温柔的秋。